Saturday 21 December 2013

藉教育劇場為環保生活作預演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最近創作和執導一齣以環保為主題的教育劇場,到小學巡迴演出。教育劇場(Theatre-in-Education)是一種特定的演出模式,並不純粹予觀眾看一齣戲,被動地接收訊,而是在演出前後或演出中,有機地融入教學活動,讓觀眾藉著參與、體驗去探索議題。教育劇場的演員稱為「演教員」(actor-teacher),肩負演出與教學的雙重任務,並許多時會像我們這次一樣,共同參與擬訂目標、制定故事內容和教學活動。是以演教員必須對相關議題做充足資料搜集,有一定認識和思考。

我與六位演教員一起,由拆解「環保」這個議題開始去制訂目標。我們發現不少環保教育項目都過於著重灌輸「知識」,假設有了知識便會帶來行動。但「知道」是否就真的等於「會做」呢?不少人都知道有廢物回收這回事,「藍紙黃罐頭啡膠樽」朗朗上口,可就是不會把物件拿去回收,當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呢?

其實現今小學生的環保知識並不貧乏,也不會反對環保,唯在作出行動,或在已有的行動上想多走一步,面對的阻力或困難是什麼呢?我們決定透過是次機會,和學生一起探索若要克服個人的惰性,或是要處理自己對物質生活的慾望,或是想游說身邊的人環保一些,可以做些什麼、怎樣做。教育劇場的體驗式學習模式,正好提供機會予小朋友試驗不同行動的可行性,為生活作預演。
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7 December 2013

戲劇幫助了解自身情緒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「那天在工作坊中,人家向我演繹某種情緒,我卻怎樣也弄不明白是什麼。我仍在想,是不是我平日觀察別人不夠細心呢?」數週前的一個經歷,P還在繼續咀嚼箇中意義。

那天我們做了一個演繹情緒的戲劇活動。我向每位參與者分配一個情緒字詞,但不直接告訴他們是什麼;他們必須從別人演繹當中,嘗試觀察和感受該情緒到底是什麼。接著,興奮的人和抑鬱的人同枱用膳,憤怒的人與恐懼的人一起搭電梯……一個又一個情境給演繹出來,各人從對手的表情、語氣和動作尋找情緒蹤跡。漸漸地,「呀!」「啊!」大家陸續領悟到自己的情緒字詞,但也有幾位像P一樣,直至活動完結還是毫無頭緒。

領悟不到,是否就如P所說,是因為平日對人不夠觀察入微?這或是原因之一,另一個可能,則是自己對某些情緒並不熟悉,譬如一個自信的人,很少經驗到迷惘的狀態,面對別人有這種情緒表現,也辨別不到、理解不來。戲劇扮演是個探索情感倉庫的機會,使人可以檢視自己熟悉與不熟悉的情緒狀態,更了解個人特質。有時候,我們會從中發現某些平日鮮有留意的特質,對自己有新發現,又或是把平日抑壓了的情緒抒發出來,從而獲得平衡心理的機會。
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23 November 2013

唐老鴨的啟示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「若要選一個兒時最喜愛的電視或卡通人物,你會想到誰?」這個工作坊的對象是希望透過藝術媒介加深自我了解的成年人,學員透過戲劇扮演,投入不同處境去發掘人物的種種特質。

有人選了唐老鴨這個角色,闡述了一個故事:維港吹氣巨鴨的出現,令唐老鴨非常妒忌,並開始自我懷疑,幸而在失落時,一位遊客認出了他,邀他合照,他才重拾自信。我問觀眾:「現實中有什麼人會像唐老鴨般出現身份危機?」有人說是一些事業有成的中年人。繼而我問唐老鴨:「其實你是家傳戶曉的人物,在人們心目中有一定位置,為何巨鴨會帶來威脅?」「因為長江後浪推前浪,擔心自己追不上時代。」「那麼劇情的轉捩點是什麼?」觀眾說:「是遊客認出了他。」「那似乎在說,有時我們須倚仗外力才獲得自我肯定的機會。可是,」我問:「當事人自己的角色豈不是挺被動?」「也不能這麼說,」有人說道:「若唐老鴨只懂自怨自艾,把自己關閉起來,就不會遇上遊客。契機能夠出現,某程度上也需要他願意走出去。」

童年鍾愛的電視人物,或多或少可能投射了創作者的個人特質,其遭遇或許亦反映著自身某些處境。故事具有隱喻的特性,由個人經驗啟動,帶給小組,然後透過集體賦予意義的過程,為眾人帶來生活反思。
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9 November 2013

為年輕人充權的「教師入戲」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這是一個與年輕人探索生命價值的「過程戲劇」。掌管生死的「生命之神」手上有一張索命名單,但名單上的人物卻未願生命就此完結:有的心願未了,有些放不下所愛的人,有些希望先為自己的過錯贖罪才離去。他們紛紛遊說生命之神讓自己多活一些時間,過程中必須闡述自己繼續生存的意義。工作坊採用了「教師入戲」這個戲劇策略,由導師扮演生命之神,學員以角色身份與其直接對話,進行遊說。

會面期間,一位男生扮演的角色怒斥生命之神:「你根本不懂生命!你每天只坐在那裏對著名單打剔劃交加,何曾真正了解人生?沒體驗過人的生命歷練,你憑什麼有資格判決生死?」劇情發展下去,劇中人要求「生命之神」下凡體驗生命,要他透過身體力行去了解生命的價值和意義,向他教授一節活生生的生命課。

沒有什麼比這樣的學習來得更精彩!「教師入戲」的策略改變了學習場景中的權力關係,使角色之間的互動,不再停留在「學生向導師說話」的層次,而是成年人與成年人之間的對話。角色賦予了學員挑戰、詰問的機會,從而產生了充權的作用;當年輕人反過來去「教」成年人一些東西,就是更透徹思考、鞏固信念的契機。
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26 October 2013

從古希臘劇反照現代人處境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一齣寫於公元前442年的希臘悲劇,對現代人有何意義?上週澳洲格理菲斯大學副教授Julie Dunn來港主持工作坊,藉「過程戲劇」探索《安蒂岡妮》這齣希臘劇的主題。為拉近學員與故事的距離,她把情景設定在一個類比原著故事的現代國度。

國家爆發內戰,不滿政府腐敗、制度不公的叛軍發動反政府戰爭,與政府軍展開連場激戰,最後叛軍敗陣,雙方死亡枕藉,總統頒令人民只許殮葬政府軍,叛軍則曝屍荒野,禁止下葬,違令者得以死示眾。工作坊的學員代入亡軍家屬的角色去回應這項禁令;作為叛軍、政府軍,甚至有親人分別在雙方陣亡的百姓,如何面對親情與律法之間的矛盾?面對自己感到不合理的法律,又會站起來反抗嗎?

工作坊沒有為學員訂下劃一的結論,事實上這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故事帶來的反思。工作坊後,學員思考故事與自身的連繫,有人比照香港政治環境中市民的處境,有人提到身為教師面對越益不合理的教育制度的立場,然後Julie分享她最難忘的一次經歷:一位年輕人說自己以往從不關心政治,對敘利亞、利比亞等地發生的戰役,感到與自己毫不相干,但經歷過這個工作坊,他無法再對那些消息無動於衷,因他看見的不再是一段段政治新聞,而是戰爭中有血有肉的人民之苦難與掙扎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Wednesday 2 October 2013

社區演出宜用「小劇場」觀念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一班年輕人用心蒐集資料,創作了一個作品在社區會堂演出,希望帶領觀眾關心某社區議題,可是觀眾看後的反應卻集中在「聽不清楚台詞」,「我坐得太後看不清楚演員的表情」等技術問題。

「戲劇演出怎麼安排最好」是我經常與青年工作者討論的問題。這個討論涉及對劇場的既有觀念──人們進劇院觀劇的經驗,令他們覺得劇場演出就是演員站在高置的舞台上,在偌大的劇院面對起碼過百觀眾,投射聲線、情感和動作。他們不知道這種「大劇院」的演出觀念,未必適合年輕演員。

其實劇場還有更多元化的展演形式,我們可以多採納「小劇場」的觀念。比如場地安排,社區中心的禮堂,作為演出場地有一些優點,也不無缺點。它的優點是若有舞台燈光設備,可以加強戲劇效果,而年輕人有機會在禮堂演出也會得到一分自豪感。然而禮堂面積偌大,音響設備也通常不夠(其實即使是專業舞台演員,在這些禮堂演出也感到很吃力),若安排不慎,反而會令演員發揮不出水準,帶來挫敗感。所以如果沒有設備良好的禮堂,或是演員經驗尚淺,安排在活動室表演,減少觀眾數目,反而是更佳選擇。當演員與觀眾的距離拉近,可以更細膩地表達一些情感,演出也就更得心應手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28 September 2013

青年劇場讓年輕人安心表達自我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許多青少年服務機構都會舉辦「青年劇場」(Youth Theatre)活動,讓年輕人創作和演出舞台作品。完成演出後學員分享心聲,多會說自己過了一段充實的時光,認識了志同道合的朋友,提升了戲劇知識和技巧。最近看一個青年劇場作品,學員卻一再強調除了這些,還「獲得一個平台,可以很安心地去說我想說的東西。」

為年輕人提供表達自己的空間,確然是青年劇場最可貴的目的。要成功發揮這個特質,導師的態度和準備十分重要。

首先導師須持有開放的心。這聽來簡單,但我不時聽到一些導師帶著某種先入為主的眼光去判斷學生,卻不自知。「他來自名校必定高分低能」、「她裝扮男性化一定就性傾向承受壓力」……年輕人是很敏感的,一旦感受到這些目光,就不容易放開懷抱去表達想法。作為導師不但要自我警醒,也要協助學員放下成見,才能營造出良好的氛圍,使學員可以安心表達想法。

創作過程中表達的意見,卻並非原原本本地搬上舞台就行。戲劇導師的另一個重要任務,就是要協助學員整理、思考和深化想法,使成為有意義的分享。為何觀眾要聽你的想法?劇場是一個相向交流的場所,一個負責任的作品,得清楚為何要用劇場作為發表意見的媒介,否則演出很容易淪為「我說你必要聽」,純粹發洩情緒、炫耀自我之作。
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14 September 2013

而我不是輔導員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「我既非輔導員,又非治療師,若進行戲劇工作坊時,有人觸動了情緒怎麼辦?」許多人由於擔心自己缺乏專業知識去處理學員的情緒,決定帶工作坊時盡量避免觸碰情緒,結果戲劇變得淡然無味,削弱了戲劇的教育效果。

我同意有些個案的確需要由專業人士處理,但卻也時常想,我們的社會有否過度分工,過度相信「代理」這個觀念,矯枉過正地拿走了我們本身作為人的一些能力或責任?在輔導員、治療師這些專業出現之前,人類難道就沒有情緒問題要處理?舉個例說,倘若有天你的家人情緒波動,找你傾訴,你不會說「這個我不好處理,因為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,你等一下,我把你轉介給輔導員。」你會想,我此刻有什麼可以做?有什麼做得來?

同樣地,一個戲劇教育工作者即使沒有受過專業輔導培訓,也仍然有可以做、做得來事情。起碼可以做個聆聽者,好好陪伴對方吧?若你真真切切地作出作為一個人會表達的關心,對方就是覺得你幫不到他解決問題,也會為有人真誠地關心自己而獲得一點慰藉吧?

我在本欄上一期的文章寫道,戲劇教育要避免情緒,是不切實際的想法。事實上,戲劇的特性正好能促使情緒出現,而這是一件好事,因為這正是大好機會讓我們識別有嚴重情緒輔導需要的對象,及早跟進。
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31 August 2013

戲劇不能逃避情緒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人有七情六慾,戲劇是人性的反映,自然也承載著人生的喜怒哀樂愛惡恨。但接觸過一些教師和社工,很擔心戲劇工作坊出現情緒,特別是負面情緒,結果在設計工作坊時,盡量避免敏感題材,以免觸碰工作對象的情緒。

這個做法有兩個問題。首先,什麼是「敏感題材」實在很難界定。我試過在某沉重醫院場景中,有人拿絕症病人的呆滯神情來開玩笑,一個中年人卻像小學生般拿此來嘲笑自己的同學,故事的沉重氣氛,她完全感受不到!我又試過在一個非常抽離的場景中,大家望著護士示範替病人穿衣的程序,某學員卻突然泣不成聲,工作坊得暫時喊停。由此可見,題材敏感與否其實很仰賴個人反應,導師根本控制不來。

再說,戲劇本質上就是無法脫離情感的!刻意拐過情緒的戲劇,只會變得枯燥乏味,隔靴搔癢,也無法好好發揮戲劇的教育功能。透過戲劇,學員投入自身的血肉和情感,體驗人性的七情六慾,可以帶來的效果,或是抒發平日抑壓的情緒;或是擴闊情感倉庫,發掘自己更多,使自己成為更完整的一個人;或是體味自身欠缺的經歷,建立對他人的同理同感。

又要用戲劇為介入手法,又擔心情緒的出現,是很弔詭的想法。我們要問自己的,不是如何避免情緒的出現,而是如何好好運用戲劇中會出現的情緒。
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17 August 2013

哭與痛乃人性的表現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常有人問我:「若有人在戲劇工作坊中牽動了情緒,哭起來,怎麼辦?」我通常的回應是:「哭,為何是一個問題?」

我遇過有人哭得最厲害的一個工作坊,以童話故事《哈姆林的笛子手》為背景。哈姆林鎮鼠輩為患,全城一籌莫展,鎮外一名笛子手到來,說能用笛聲治鼠,市民叫好,市長並答應予以重酬。事成後,市長卻歪念頓起,反口賴賬,市民沒作聲,間接默許了市長的做法。當晚全城熱烈慶祝,翌晨卻發現所有小孩都被笛子手領走了,剩下一位趕不上大隊的跛腳小孩。小孩說:「笛子手說要帶我們去一個美好的地方,因為這裏太邪惡了!他為何會這麼說?」市民啞然。最後,孩子沒找回來,此後多年在哈姆林鎮都再沒聽到孩子的笑聲。

工作坊令一位學員哭得很厲害。她是個家長,故事使她反問:「我們在提供怎樣的環境予孩子成長?」我感到她需要知道自己並不孤獨,便說:「我不是家長,但我知道現世代做家長一點也不容易。」然後邀請其他人回應這個說法。結果,不論是家長與否,都分享了真摯的感受,並對市民的沉默、間接助紂為虐的行為作出反思。

戲劇不一定是輕鬆愉快的,也能帶來比媚俗娛樂更具意義的東西。有時觸痛傷口不一定是壞事,與其急忙貼上鎮痛膠布,不如好好認清傷口的成因來得更有意義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

Saturday 3 August 2013

戲劇與現實 關係撲朔迷離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曾在一個戲劇工作坊中目睹這一幕:導師請學員隨意擺出一個姿勢,某人把雙手交疊胸前,導師看後說:「看來你是個自我防衛意識很強的人。」學員登時提出抗議:「你剛才只叫我隨意擺個姿勢,什麼時候它變成了我的特質的展現?」

這個學員很清醒,指出了導師的盲點:他把現實和戲劇的界線糢糊了。這樣的情形我常有看見。「學生創作的劇本關於父母仳離,他一定是家裏出了問題。」「劇情提到自殺,這個年輕人是否有自殺傾向?」想法皆出於對學員的關心,卻未免太快下了結論。

戲劇是人性的反映,內容自然會觸及人們對現實世界的觀察,卻不一定是親身經歷。戲劇與現實之分別,在於前者是一個虛擬空間,與現實有距離,這個距離使人有機會探索現實中不能接觸的經驗和情感,從而廣闊想法和視野。

當然,現實與虛構之間的界線並非百份百鮮明,有時人們會把真實體會和情感,投射到戲劇之中。以上那位導師,想是基於這個觀點而作出過度解讀。但他忽略了一個重點:現實與虛構之間的關係,必須由當事人自己作出連繫,不宜由外人像相士般替其解說。若他當時問:「你覺得這個本能下擺出的姿勢,與自己的個性有沒有關係?若有,關係是什麼?」換來的就不會是反感,開展的可能是一段有意義的自我檢視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20 July 2013

口述歷史劇:一個有力的自我認識媒介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王婉容是我很喜歡的一位台灣朋友,做了許多有意義的應用劇場項目。知道在一個學術會議中有機會參加她的工作坊,我連忙報名。

工作坊介紹婉容的「回憶劇場」(Reminiscence Theatre)手法,透過口述歷史,讓人重新探訪個人或社群的歷史和故事,加以梳理整合,用劇場表演形式發表。這個手法用於老人、婦女或一些有特定文化的民族或社區都十分適合。

我們從感官開始回憶兒時故居的畫面、活動、感覺、氣味,繼而圍在一起,分享自己名字、父母名字的由來。我說完後,一位朋友發現自己從未嘗試了解過自己和父母名字的由來,「我今晚回家要好好和父母聊聊天!」從一個工作坊開始,激發的是更深入了解家族歷史的興趣。

接著我分享了一個「使我成為今天的我」的故事,由組員合力演出來。我說了我出生那天的故事。姊姊去母嬰健康院探媽媽,知道她產後沒吃過東西,用身上僅有的幾毫子買菜做了「白菜滾魚蛋湯」給她吃,長大後方知道產後婦人根本不應喝那麼涼的湯,抹一把汗,心裏更覺得虧欠了媽媽。選擇這個故事本來只出於直覺,但把它說過一遍後,我突然明白了故事對我的意義。它並非關於我如何到來世上,而是關於我怎樣從姊姊身上,投射了自己對承擔家庭責任的感受。

很高興有機會從婉容身上體會口述歷史的力量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6 July 2013

當發聲演變成噤聲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在新加坡參加了一個「發展劇場」(Theatre for Development)工作坊。「發展劇場」是通常在發展中國家進行,讓弱勢社群發聲、為其賦能的劇場。

工作坊其中一個活動要我們分成三隊,組員接力在白板上寫上「令你高聲叫Wow!的事」和「晚間令你不能入睡的事」,三組比賽,最多的勝出。這兩個題目起得很好,比「喜悅」和「憂慮」繪影繪聲得多,沒那麼概念化。比賽的形式也令大家可以本能地寫出自己關心的事情。

不過設計得好的活動,並不一定帶得好。

比賽完成,導師點票。我組內有不少廿來歲的大專生,寫了很多與學業有關的東西。導師皺著眉頭說:「都那麼關心學業幹嘛?」然後把他認為是重複的項目一一刪去。我看見幾位年輕人無奈、委屈的樣子,為他們感到很難過。然後我和另一位較年長的組員提出抗議:「為什麼你認為不算數?」「因為你們把學業看得過份重要了!」「但這是新加坡文化中的真實情況,是這幾位年輕人的真實關注。」德國籍的導師聽罷聳聳肩,擺出一個「你們為了加分真是無所不用其極」的表情,勉強加回那幾個項目。他沒有聽明白我們在告訴他什麼,也察覺不到自己正以高高在上的姿態,把另一文化的,弱勢的,打壓下去,剛好和「發展劇場」的信念背道而馳。

在戲劇教育的實踐中,活動是途徑,導師的修為是靈魂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22 June 2013

聆聽自己 讓身體說話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「我的故事沒什麼值得說……其實我生活得怎樣並不重要,最重要是提供機會給女兒接受更好的教育。」麗玲(本文的人名皆為化名)來自綜援家庭,和許多類似背景的中年婦女一樣,自我形象低,盡心盡力照顧家人和子女,卻往往忽略了自己的需要,也不擅於表達感受。

麗玲的社工為她和幾位背景相近的婦女,組織了一個戲劇工作坊,鼓勵她們表達感想、講故事--從日常生活、童年故事,以至願望和希冀,一一透過戲劇媒介分享,其中特別注重用身體說故事。

身體是自我表達的重要媒介,卻是容易被忽略的一環。我們都習慣依賴說話來表達自己,沒留意身體其實蘊含了無數記憶、思想、情感,當我們開始聆聽身體,讓身體說話,它會帶領我們重新連繫抑壓了的情緒,探索平日鮮為觸碰的內心世界。

婦女們最初對身體表達感到很不習慣,但隨著工作坊建立起的信任、好玩氣氛,她們漸漸釋放起來,讓自己和身體對話,也讓身體之間分享故事。「在一個活動中,我跑著,身邊有風吹過,我突然感到一股哀傷,那使我回憶起以前父親逼我下田工作的情形。」美紅這樣講述工作坊如何喚起久違了的記憶。另一位婦女阿敏則告訴我們活動怎樣帶來更深的自我了解:「當身體動起來,我覺得能比平日更深入地思考自己的經歷。」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8 June 2013

透過教育劇場認識無障礙設施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在灣仔地鐵站大堂,一位盲人拿著手杖在找路,有人望她一眼便回神繼續做自己的事,有人主動提出幫忙,也有人根本沒注意到她存在。然後,她向人問路,有人回答:「在那裡!」說時用手比劃方向,沒為意盲人根本看不見。盲人又問身邊的人哪裡有盲人引路徑,有些人答得上,有些不。

這位女士其實並非真正的盲人──她正籌備一個教育劇場,特意與創作團隊來做考察,體驗失明的經驗,了解一般人與盲人溝通的方式和障礙。其後,他們又參加「黑暗中對話」視障體驗活動,走訪相關志願組織蒐集資料,最後將一連串真實體驗整理成演出。這些故事都有血有肉,也不乏引人發噱的幽默感,例如:一位盲人想到巴士站等朋友,問路於人,對方卻先入為主地以為他要坐車,把他推了上巴士!

參與這個活動的小學生,在演出後的討論中,「電梯點字板」、「盲人引路徑」等無障礙設施的名字開始朗朗上口,又興趣盎然地討論盲人的需要,我們如何與殘障人士共存、如何溝通……等饒富意義的問題。

老實說,這樣的教育劇場不但小朋友有需要,其他社會人士,特別是執行無障礙政策的人,倘對殘障人士增加了解,那些「盲人引路徑中央突然建一條柱」、「傷殘廁所要上樓梯才到達」等貽笑大方的安排,便不會出現!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

Saturday 25 May 2013

戲劇讓教師從故事看見童工再看見自己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「若你的學生要閱讀一個關於巴基斯坦童工的故事,會有何反應?」在一個教師工作坊中,我請教師回應這個問題。「可能會覺得有很大距離,和自己無關。」他們說。

讓我們看看戲劇可以怎樣縮短這個距離。

透過一個過程戲劇 (Process Drama),我請教師代入童工受虐的情況,又扮演童工和他們對話,使其了解兒童成為工廠奴隸的社會背景。他們更演繹出故事主角的經歷──一個不妥協的少年啟發其他童工,把他們由「認命」的一群,轉化成爭取自由的人,透過集體行動,成功告發老闆,脫離奴隸般的生活。

親身投入劇情,建立感受,是拉近距離的一步。然而,有人依然覺得畢竟戲劇是戲劇;雖然這個故事乃真人真事,但由於主角伊克寶馬西並不出名,事件發生在廿多年前,感覺仍是有點遙遠。

為了進一步拉近距離,我展示一段近期頗受注目的新聞:「馬拉拉為爭取婦女受教育的權利而被塔利班槍手企圖暗殺」。教師們看見後,「噢」一聲的好像明白了什麼。他們看見伊克寶和馬拉拉的共通點,更看見兩位少年爭取的,都是我們已習以為常的東西。看見這個連繫,繼而就不難連結到自己有哪些權益是前人爭取得來的,又有什麼是未竟全功,尚待我們努力爭取的。

當我們找到故事與身邊事物的共通性、宇宙性,連繫便出現,距離便淡化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
Saturday 11 May 2013

互動劇場 提高長者處理家庭衝突能力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
這是個提高長者對「家庭衝突」的意識和處理能力的互動劇場,以「改良式論壇劇場」(Enhanced Forum Theatre)手法進行,觀眾除了看演出,還可與劇中人對話,了解其心聲,並可在演出中隨時喊停,跑上舞台,扭轉劇中不公平或不理想的情節。

演出當天我坐在觀眾席後方。演出過程中,我看見面前近百名公公婆婆身體越俯越前,劇情發展至婆婆受到兒媳不尊重對待的部份,觀眾更開始在座位上喃喃自語,或是向鄰座的朋友說:「那怎麼可以啊!」

觀眾有共鳴,行動的意願便隨之而來。有人把演出停下來,提出改變劇情的建議。首輪建議大都衝著兒媳而來,觀眾跑上舞台,把兒媳重新演繹成孝順體貼的人,可是有人提出:「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180度轉變啊!」兒媳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問題,又何來改變的意圖?於是,焦點轉移到婆婆可以做什麼,使兒媳了解問題所在。觀眾再提出了形形色色的做法,一一在舞台上試演出來。

劇情最後怎樣完結,我已記不起來,因那並非最重要,重要的是大家在這個過程中有何得著。誠如一位婆婆事後說:「我發現必須把想法表達出來。我們老人家常常為了息事寧人,把自己的感受都壓抑下去。」身體力行的劇場經驗,讓長者明白到發聲的重要,也預演了一個個為自己爭取權益的行動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
Saturday 27 April 2013

與富商對話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
「若有機會直接反映扶貧建議,你最想跟誰談一談?」

在一個探討香港基層家庭狀況的討論中,我請一班中學生考慮以上問題,並告之我將代入那個角色和他們對話。學生議論紛紛,提出社會福利署署長、社工等角色,突然有人說:「其實我最想找個富商談一談」,結果這個建議獲多數同學採納。

我請同學為角色起個名字。

「李先生。」答案一如所料。

「我可以演一名李先生,卻不希望他是李嘉誠,因我相信你們是想跟富商這個身份的人對話,不局限於李嘉誠,對不?」

大家同意。然後我進入角色聽取學生的建議。

本以為他們會請李先生捐款助人或設立慈善基金,沒料到學生提出不少建議,均涉及其生意營運模式,譬如在旗下企業撥出職位空缺予窮人,為他們提供較好的薪金和福利。李先生道出他的憂慮:「我會被埋怨做壞榜樣,帶頭拉高市面薪金啊!」

此時一位學生誠懇地向他說:「換個正面的態度去看,你正在帶領一股有社會承擔的企業作風呢!」

現實生活中,學生未必有機會直接和富商對話,戲劇扮演提供了機會,讓他們把「企業社會責任」這個抽象概念,學習好好地表達。為使過程有發表意見的空間,我刻意指明不做李嘉誠,否則我只能模倣「一個人」的處事態度,便無法帶出「一個社群」的觀點去促進對話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

Saturday 13 April 2013

觸碰心靈

(本文原載於《蘋果日報》社會服務版「另眼看戲」專欄。)


他們是一群有厭學傾向的學生,上學經常遲到,動輒缺席,對學校欠歸屬感。

協作伙伴來找我合作,想用戲劇手法幫助這班學生建立責任感、自我管理能力和團隊精神。過往他們以制服部隊的紀律訓練為手法,作為期數天的軍訓營,卻越來越難推行──過程太辛苦,學生根本連報名參加都不肯!

戲劇除了是一個較軟性、吸引的手法,也是個較注重情感的媒介。我們固然都希望年輕人負責任、肯承擔、愛合群,卻更關注是什麼導致他們無法做到這些。生命裡有何缺失,心靈有何匱乏,導致他們無法好好安心生活?

我們決定用「The Children」這個劇場作品去觸碰學生的心靈。劇本由英國劇作家Edward Bond撰寫,故事主人翁是一班年輕人,有家庭不健全的,有被學校或社會制度摒棄的。他們因著一樁縱火事件,集體離家潛逃,發現被成人世界遺棄下,得靠自己找尋出路。選擇這個黑色、充滿暴力的劇本,而不是那些青春陽光勵志劇,是希望向年輕人傳達一個訊息──我們無意偽裝世界是美好的,我們知道生命裡充滿糾結,也願意和你們一起去談論這些事情。

結果證明這個選擇是成功的。三日兩夜間,從導師粉墨登場演出「The Children」開始,以至每幕戲之間的戲劇工作坊,年輕人打開心扉,與我們一起談生命,尋方向,渡過了饒有意義的一個戲劇營。


文:陳玉蘭,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/課程統籌(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),從事舞台創作、演出、教學、研究、出版、培訓等多元實踐,相信教育乃「育人」而非「教書」,深信社會要進步,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、關懷世界、重視公義的心靈。